魏思孝:唯有坦诚的写作才有价值

来源:现代快报全媒体 2023-10-15 10:15:19

写作十余年后,作家魏思孝于近日出版了首部以城市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沈颖与陈子凯》。

△魏思孝 受访者供图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小说的故事原型来源于真实案件:沈颖因不满婚外情对象陈子凯的分手,便雇凶报复陈子凯。魏思孝说,自己最初是被案件中的“杀手”群体所吸引,但后来觉得男女间的情感更有意思,写作重点也转向了不伦的情欲纠葛。

女性、城市和情感都属于魏思孝此前写作的盲区,坚持“经验写作”的魏思孝也坦言他对自己在新作中关于女性的书写并不满意,接下来他还是会回归自己熟悉的乡村题材,毕竟“唯有真诚和坦诚的写作才是有价值的”。

魏思孝,1986年出生于山东淄博,读大专时开始小说写作。毕业后,短暂地干过编辑,厌倦了工作的束缚后,他决定全职写作、卖字为生。文学和写作,成为他的日常生活,同时也伴随着拮据与收入不稳定的煎熬。机缘巧合,2010年小说获奖,他的第一本书得以出版。2016年,魏思孝成为山东省淄博市签约作家,每个月能收到一些生活补助。这些,都让他在心生放弃之际,将写作坚持了下来。

二十多岁时,魏思孝的写作多以自己的经历和状况为原型,比如《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兄弟我们就要发财了》等“青年焦虑文学”,聚焦小镇青年男性,他们无业,满脑子荷尔蒙却又无处发泄,处于不知道干什么的迷茫和空虚。进入三十岁后,魏思孝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没那么重要,他将视角对准了更广阔的、处于巨大变化中的乡村,主角也转向了小镇青年的父辈和祖辈。

于是“乡村三部曲”——《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众》《王能好》应运而生。魏思孝笔下的乡村没有人们惯常想象中的诗情画意、淳朴憨厚又或是愚昧落后、万事漠然,他直视当下真实的乡村生活,呈现了一个农家子弟的观察和理解:这些乡村人物在温饱线上挣扎着,也为精神上的空虚而痛苦,他们面对着时代的冲撞、社会变革的裹挟,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与生活建立稳定的联系,却又始终因各种限制而无能为力。

评论家郜元宝曾表示,中国文学唯一的希望是那些继续散居在二三线城市和无数市镇的“小城畸人”,满足于二三线乡镇生活的作家在日益萎缩的乡土文学和前景莫测的都市文学之外,为当代中国文学撑起另一片更加广阔的空间。从这个角度来说,被视为“乡村文学”代表作家的魏思孝或许值得更多的关注和期待。

就自己的新作和一路以来写作的思考,魏思孝接受了现代快报记者的专访。

关注人在不同处境下做出的选择

读品:你说自己作为男性作家,对女性的描写一直是弱项,所以创作了这部《沈颖与陈子凯》。如何评价新作中女性角色塑造的完成度?

魏思孝:我并不满意自己对沈颖的塑造。写作时当然是从小说技巧的角度解决问题,尽可能贴近她的内心世界,但没办法完全从性别上带入,创作中有点投机取巧,为沈颖安排了母亲早逝、父亲再婚、丈夫常年两地分居这样的成长和家庭背景,素描式地描写了她的生平,然后立刻从照片这个切入点过渡到沈颖和陈子凯男女双方相处时的情节。作为读者,肯定想了解沈颖个人生活状态的细节、精神上的煎熬和斗争。但我写不好这些内容,只能扬长避短,少暴露自己的问题,更有利于小说的整体面貌。总之我对自己写的不是特别满意,相较一些女作家书写的女性,差得很远。写成这样是我目前创作能力能达到的水平,总归要出版,接受读者的检阅。

读品:《余事勿取》和《沈颖与陈子凯》的原型都来源于新闻事件,你认为小说可以提供哪些新闻提供不了的东西?

魏思孝:一则新闻对案件的报道不过寥寥数百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案件当事人身处的外部环境和内心世界是怎样的……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完全缺失。小说可以深入挖掘人物内心,带领读者理解人物以及人物的行为和逻辑。新闻本身并不重要,我更在意人的处境。比如《余事勿取》中两个醉酒劳务工抢劫了另一个偶遇的劳务工,并将其绑在树上冻死,实际上死者身上只有微薄的财物,我想知道是什么导致这三个人走到这一步,他们的生活经历是怎样的?我更关注人在不同处境下做出的选择。当然人的处境也包含了命运,在不同的处境下命运也会推着人走向不同的地方,从这个角度说,个人在生活中的能力和选择非常有限。

单一化的价值判断对文艺作品不公平

读品:与你此前作品中的很多青年类似,沈颖和陈子凯处于渴望爱与被爱,但又不会爱的状态。“爱无能”已经成为人们当下的共识,你如何看待这一话题?你怎么看待爱情?

魏思孝:人类其实从始至终都处于“爱无能”的状态。伴随经济发展,相比生存问题,人们更关注情感问题。日常养家糊口已经占据了我的父辈所有力气,他们没心思考虑这些,我们这代人有多余的精力观照精神生活。“爱无能”成为共识,也是因为我们确实很难找到内心投契的伴侣,很难找到解决精神空虚的寄托,“爱无能”才显得这样普遍。至于爱情,我也是一知半解、搞不明白。

读品:在当下的流行语境中,沈颖和陈子凯其实很容易被贴上“恋爱脑”和“渣男”的标签。人们对审美、对感情的包容性在日益萎缩,以价值判断代替审美判断。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如何看待这种消解对文艺作品的挑战?

魏思孝:我也很纳闷,为什么人们现在判断事物的标准如此单一化。在我和同辈人成长期看到的文艺作品中,也有看起来并不正确的情感,但我们能够理解人类的情感世界的复杂性。我们有道德上对与错的判断,抛开道德层面,依旧能共情或理解这种感情。也许当下文化氛围中的限制太多,年轻人看到超出常规的事情就受到冲击。这种单一化的价值判断对文艺作品不公平,人们也丧失了探究人类精神世界的可能性。

这部小说讲述的是关于出轨的故事,但我想展现当下的环境中,人们如何理解感情。我曾看到一个人的评价,出轨这件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会说渣男、渣女,没有人性。如果发生在朋友的身上,会说这个人惹麻烦了。发生到自己身上,会认定是倾城之恋。虽然是个段子,但真的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后,才有更深切的体会。

投入怎样的生活决定了作家的写作

读品:你之前的写作基本聚焦于乡村,《沈颖和陈子凯》是你转向城市题材的开始吗?

魏思孝:《沈颖与陈子凯》可能只是当下创作中的节外生枝,我最近完成的另一个长篇非虚构依旧是乡村题材。写作上,我对乡村的把握性更大,也有一些其他想写的题材,但目前没能力把握好,不知道以后会写出怎样的作品。

读品:你关注国内其他作家的乡村文学创作吗?

魏思孝:除了会关注下朋友写的,其余的不太多,从中得不到太多的共鸣和对写作的启发。

读品:写作十二年,你对自己的创作一直有着比较清晰的规划,你觉得自己写作中面临的最大瓶颈是什么?

魏思孝:写到今天,我的感受是所有写作上的问题都来源于创作能力的有限。写作能力的提升无非来源于读和写。但读书和阅读只能解决技巧方面的问题,学习其他的作家如何处理相同的问题,写作中的决定因素来源于作家的生活——你投入怎样的生活中,从生活中汲取了怎样的感悟。恰恰我对生活的参与度不够,我没有工作、不爱外出,接触的生活层面相当有限。

读品:有计划更切实地进入社会工作或社会交往中吗?有些作家会选择去体验生活。

魏思孝:说实在的,为了写另一个题材或群体,短暂地接触几个月或一两年,也只是表面的理解。有时我也会疑惑生活或经历真的那么重要吗?一些伟大的作家不靠现实中的经历,小说依旧写得很好,根本的问题还是自身写作能力的不足。

读品:有评论说你的写作在精神取向上是存在主义的,你会考虑这些理论性质或哲学层面上的问题吗?

魏思孝:我还真不太看得进去哲学类的书籍。我有时读国外的一些作品,觉得他们关注的问题没什么意义和价值,写的东西欠缺思考、太轻巧、没有力量感,纠结的是一些在我看来细枝末节的事情,没办法引起我这个东方农家子弟的共鸣。所以我更赞赏安妮·普鲁的写作,我能从她的文字中感受到一两百年前移民家庭生存的困境和压力。全球范围看,大部分人面临的还是生存危机和困境。

写作,首先是想写,其次是为了生存

读品:在你的新书分享会上,作家郑在欢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为什么写东西?我们都是为了劝人向善,我们相信爱。”你会如何回应“我们为什么写作”这一问题?

魏思孝:首先是想写,其次是为了基本的生存保障。关于“想写”,也包含个人对艺术上的追求,写作带来的个人满足感,可能也会包含某些事情发生、某些人的存在,让你觉得有职责将这些写出来。

读品:“文学和写作,带给我很重要的一点,我的人生有了一种寄托,让我避免走入歧途,来抵御世俗的挤压。”关于这一点能否深入谈谈?你的经历或多或少可以带给一些迷茫的青年以启发。

魏思孝:我的性格比较自由散漫,大学毕业后不爱工作,也不擅长人际交往。我这样的人在二十多岁时,万一走错几步就成为不利于社会稳定的一分子了。我喜欢文学和写作,从事这份事业,就会觉得物质生活没那么重要,自觉降低生活标准。文学和艺术能够带给人慰藉,不论你是写作者还是阅读者。但我觉得自己没办法给迷茫的年轻人什么启发,每个不同阶段的人有不同的迷茫,二十多岁的人迷茫人生目标,三十多岁迷茫事业方向,四十多岁可能面临上有老、下有小的情况。

读品:你当下的迷茫或焦虑是什么?你似乎一直不满于自己的写作。

魏思孝:我每天都在苦恼这个问题。每一个写作者,都想把作品写好,但最终个人的思维能力和创作能力决定了作品的完成度。除了对写作的不满外,还有对当下所处状态的不满,但自己又决定不了什么,能决定的只有个人的行为。

读品:你对自己写作的要求是什么?

魏思孝:真诚和坦诚是首要的,如果真诚和坦诚都做不到,写作就没有价值。

读品:你曾在一档播客节目中谈到,当下一些作家的写作过于“粉饰”。你的真诚从何而来,你有没有经历过“粉饰”的阶段。

魏思孝:我粉饰不好。有些作家可能对文学的见解有些低,或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他们总能看到光明的那一面,但我更多看到的是存在问题或不堪的部分。我写作时,也有考虑过某些人或事写出来会不会不太好,但仅仅是“如何写好”这个问题就足够我纠结了。

魏思孝

生于山东淄博,出版有《小镇忧郁青年的十八种死法》等多部作品,近年完成“乡村三部曲”——《余事勿取》《都是人民群众》《王能好》。《王能好》入选2022年度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TOP5。

现代快报+记者 张垚仟

关键词: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