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写人物 | 瓦依那:怎么办?

来源:现代快报全媒体 2023-09-26 23:09:38

2022 年底,瓦依那在广州演出,买票的观众还能额外拿到 4 两大米。这是歌手自己种的,没打农药。奈何,演出票房惨淡,开张艰难 ……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大半年后,因为一档热播综艺,他们的作品一夕爆红,刷屏了整个社交网络。


(相关资料图)

人们说,这些歌里有人生,不管什么年纪都可以咀嚼出况味,人们还说,这些歌曲里有禅机,参破了就可以更好地面对生活。

可这一切似乎与他们无关。录制间隙,乐队中的一个已经回家秋收,一个正准备卖粮,还有一个,拉着工友到处追讨被拖欠的薪水。

突如其来的热度之于他们,就像传唱最广的那首《大梦》一样,让他们有点不知 " 该怎么办 "。

而更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歌中一声接着一声的 " 怎么办 ",除了在问自己,也在问听歌的人。

该怎么办?大梦先觉,平生自知,他们还是离不开土地。这种感观很像顿开金索的鲁智深,梦醒时分,手里提着的不是朴刀,不是禅杖,而是锄头。

这就是瓦依那的答案。

消失的 " 二十三岁 "

办了三季的《乐队的夏天》,很可能是独立音乐,乃至流行乐坛中,最 " 出圈 " 的音综,印象里,热度只有 2017 年的《中国有嘻哈》可以与之相较高低。从 2019 年开播至今,节目形成了不少既定的 " 套路 ":

言炮必老。节目很爱挖掘摇滚老炮的往事,中国摇滚出身精英文化,底子厚、情怀足,电视考古符合大众趣味。前有 34 年的 " 骨灰级乐队 " 面孔出圈,后有汪峰和鲍家街 43 号重唱《晚安北京》,情怀拉满。

言新必狂。年少轻狂,是年轻音乐人的共性,也是综艺有意无意放大的一点。比如第一季的盘尼西林,震动很大,争议也不少。九连真人的 " 山歌 ",编曲很惊艳,谈论关于出头、关于成功,毕露锋芒。

但瓦依那两种都不属于,像个 " 异类 "。

70 后主唱岜農,80 后吉他手十八,90 后鼓手路民,身材精瘦毛巾扎头,一幅农人扮相,其中一人腰间挂着尿素袋改造的手提包,土到极致便是潮。

初登综艺舞台,他们唱了一首《田歌》。开场很特别,鼓槌敲击锄头,节奏铿锵,电吉他转轴拨弦,紧接着就是高亢人声。片刻,岜農摘下一片树叶,吹奏起来,很像田间地头孩童嬉戏,随意为之,却蔚为文章。

第二次,他们要改编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是城市题材,写的又是当下人不予人知的心语,难度很大。但他们破局破得很巧妙,合成器加雷鬼,牛腿琴和竹筒琴编织出一个非常清爽的氛围,一扫城市里生活的青年的满腹愁绪,凭添几分俏皮。

最新一场,他们唱的歌叫《大梦》,这是当初十八无法继续卖唱,转而到游戏公司上班后写下的。他说自己很享受在江边唱歌的日子,心存感激,于是以年龄为节点,写下从生到死的经历:

6 岁,不小心扑倒在田野的水坑里;12 岁,独自离家到几十公里外求学;18 岁,高考失利上学还是打工是个问题;28 岁,面对女友家人的质询茫然无措;38 岁,终日加班无法陪伴妻子孩子;58 岁,母亲去世儿子离婚自己无能为力;78 岁,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在病床上强装坦然;88 岁,恍惚中又看到了田野里的孩子在哭泣。

歌曲通篇没有高潮,没有华彩,没有升阶,没有变奏,只是平静地诉说," 滴哒滴哒 " 的吟唱,如时间流逝,终于在 " 花儿绽放,鸟儿歌唱 " 的吟游中放下执着。其实,如果去听这首歌的录音室版,你会发现,原来的版本更加幽暗无助,妄想执着难以得证,只能在 " 怎么办 " 的发问中戛然而止。

节目上,这首歌删掉了一段,关于 23 岁。初涉社会,对于十八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所以他唱:" 躲在角落里,掩面哭泣,该怎么办?" 这何尝不照应了乐队另外两位成员的真实经历:

毕业后,岜農一边在照相馆打工一边备考美院,却困在泥淖中寸步难进,考了四年,无功而返;路民是第一代留守儿童,父母离婚,长大后他在工地上做泥瓦工,下班后抱起吉他自我陶醉。

路民写过一首《阿妈归来》,疼痛得真实:

我心中是多么卑微地渴望啊,有个声音想大声地喊,你妈回来了。

帮你买了新的衣服,她在家等你,在家等你,你妈回来了。

流行音乐是个 " 好道场 "

过去人们有礼乐教化的传统,音乐可以点拨迷津、陶冶心性,善用音乐的人是君子、是贤人。这种文化传统甚至延续到了当代,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做流行音乐的人,会受到尊敬,只要言之有物,只要文以载道。

换言之,流行音乐是个 " 好道场 ",祈愿、忏悔、出入、家国、是非、情理,谈论人生,探讨生死,都可以。

《大梦》的 " 野心 ",就是通过长篇的叙事体裁,把这些都装进去。

一些非常经典的流行音乐,也做过这样的尝试。比如同样因为综艺爆款、为大众熟知的《父亲写的散文诗》。" 一九八四年,庄稼还没收割完。女儿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 歌词是意义的艺术,通篇白描、自成高级,真情自然流淌。

而原唱许飞的声音里,有股倔强执拗的劲儿,像是多年之后才与隔阂颇深的父亲和解,对着父亲留下来的散文诗,树欲静风不止,坚硬的东西从内部坍溃,冲击力莫名强烈。这是意境的艺术。

类似的,李宗盛是写心理、写情感的大师,但带有自传性质的《阿宗三件事》却是不折不扣的白描:" 我是一个瓦斯行老板之子,在还没证实我有独立赚钱的本事以前,我的父亲让我在家里,帮忙送瓦斯。"

聊完父亲再聊女儿,李宗盛继续唱:" 我要让她平安长大,是我很重要的事。"" 我希望她快乐健康,生命中不再有复杂难懂的事。" 这首歌不是李宗盛唯一写亲人的歌,但很可能是最直白的,因为直抵内心,所以不可多得。

当然,大家比较熟悉的还有张学友《她来听我的演唱会》,郑智化《老幺的故事》,国外有唐 · 麦克林的《美国派》这里就不多赘述。

之于岜農,音乐确实也是修行的道场。二十多岁,他经历了梦想破灭和失恋,意冷心灰,也改变了自己的创作理念,音乐里开始有了泥土的气息。民间艺术的朴拙与真实,令他变得随性和放松。

开始,他用山歌改编了一首《遥遥寄微入远方》," 愿借春风捎口信,遥遥寄微入远方。" 简单的吉他伴奏加上田园牧歌一样的意境,有着治愈人心的效果。他依循山歌的灵感,还写了首《哪颗螺蛳不沾泥》,面对生活的困境,带着一点点幽默与自嘲,豁然开朗。

这一系列创作,也造成了连锁反应。2008 年,他和乐队在广州做了专场演出,萌生给自己录歌的想法;2011 年,他买了田野录音设备,努力学习录音技术;2012 年,他回家盖起谷仓和录音室,取名 " 那田農舍 "……

此后的三年里,他就在谷仓的稻米中间,完成了 " 那歌三部曲 ":

《飘云天空》,顾名思义是漂离乡土的故事,是他 2005 到 2006 年间在城市里的见闻和感思;

《西部老爸》,写的是回望故土,收录的是完成于 2008 年到 2009 年的作品,有历尽沧桑后的眼光;

《阿妹想做城里人》,像是个思考未来的寓言故事,写于 2012 年到 2013 年,举重若轻的意味更甚;

至此," 低头种地,抬头唱歌 " 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投笔唱诗经

岜農的生活状态,很像是投了笔的陶渊明,回到父辈居住的祖屋,人就圆满了。

豆瓣上有个帖子,标题叫 " 瓦依那主唱岜農过去 10 年都在做什么?" 里面集锦了岜農 2015 年后至今的微博,悉心翻阅,你会发现,他的生活带着古典文学的影子。

"2015 年 6 月 26 日,院子里今年搬来了两只蛤蟆。大的住在石磨里 …… 晚上,在院子里排练唱歌时,蛤蟆也会挑来在桌椅附近吃蚊虫。" 这一幕很像清代《浮生六记》发生的情节," 盖一癞蛤蟆也 " 带着田园志趣。

"2016 年 8 月 20 日,小黑很高兴地追上我,以为我高兴地摸一下它,谁知他太冲动,踏进我的菜地里来,被我吼出去,他很搞不明白为何。" 一人一狗的互动,又有苏东坡和他的狗的影子:一次过桥," 乌嘴 " 没有踏上这座桥,而是直接跳到水里畅游而过,只留苏东坡一脸惊愕。

不光是生活,瓦依那的很多歌曲,重章叠句,都类似《诗经》的余续。

举个例子,前面提到的《遥遥寄微入远方》。一句 " 小鸟枝头唱 ",于是 " 百花芬芳想情郎 ",情郎听不见怎么办?" 愿借春风捎口信,遥遥寄微入远方。"《关雎》的逻辑不也是如此?

" 关关雎鸠 " 叫得人 " 寤寐思服 ",这时候怎么办,唯有琴瑟、钟鼓能传达自己的爱意 ……

当下最火的《大梦》,其实也是古典小说的趣味,人生就是一场大梦,这是汤显祖 " 临川四梦 " 的主题,也是《红楼梦》的主题。

而在瓦依那乐队眼里,他们的创作无关 " 文人的趣味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我们本身生活在乡村,依靠农耕生活,依靠自然生活,题材自然以最熟悉的乡土人、事、物为折射点。"

" 乡野很具体,我对我的乡野并不满意,所以我去动手建造它,这是我的乡野。"2019 年,岜農出版长诗、歌词、绘画以及访谈《低头种地,抬头唱歌》,这是实践 " 半农半歌 " 生活方式几年来的一次总结。

因为这本书,他收获了一个叫十八的 " 小迷弟 ",在十八的介绍下,他又认识了会吹口哨的泥瓦工路民。这也是瓦依那目前的阵容的缘起。

乐队将自己的音乐归纳为 " 当代乡村音乐 ",站在当代乡村看世界,他们表示,《大梦》不是瓦依那的全部,他们更多会写土地和人的连接,写城乡别离的社会现实,写乡村情境下的成长和乡愁,他们都是农民的孩子,热爱河流和土地,有天生的亲近感。

" 我们不是回去做简单的民族艺术传承,更不是代表城市人去享受‘世外桃源’,我们要做的,还是用一些古老的方法做一些具有当代意识的作品。" 瓦依那乐队说,突如其来的热度之下,他们的生活也在悄然变化着。

他们演出时间越来越多,有必须履行的契约,创作、排练、打磨,比种地更累。然而面对这一切,他们更多的是坦然:

" 因为农人的根本是田,音乐人的根本是作品,只要这两点不丢,世界怎么变都不会乱套。我们心里清楚。"

对了,网上有很多人问 " 瓦依那 " 是什么意思?

在壮语里," 瓦 " 是花," 那 " 是水田," 瓦依那 " 是 " 稻花飘香的田野 "。

他们是 " 聚时为歌、散时为农 " 的一群人。

【对话】

现代快报:最近《大梦》这首歌特别火爆,比起录音室版本,这首歌的编曲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是做了哪些方面的考量?

瓦依那:针对 " 乐夏 " 这样正式高质量的大舞台,首先想到作品艺术性的提高,杜杜克管作为古老的双簧管乐器,有着凄美大悲的音色气质,符合这首歌的精神,并让作品跟加充满故事性和让人凝思。打击乐简洁有力象征心脏的跳动和大地的脉搏,这是一种生活的体验和真实状态。第二方面考虑这是面对大众的舞台,的确想让作品更加明确易理解。

现代快报:什么乐队或者音乐人影响过你们的风格呢?您又如何定义自己的音乐风格呢?民谣、摇滚,还是山歌?

瓦依那:台湾在地音乐对我们有启迪,就是把音乐的创作视角从上空前方转向来处身边。音乐性上的学习,比如更多的世界音乐,非洲马里蓝调、东南亚音乐很多具有地域色彩的音乐。我们的音乐创作,以自己生活熟悉的乡村人事物为视角,表达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变化现象。音乐风格没有具体限定,以要表达的主题为需要,一切声音风格都是情感表达的元素。

现代快报:随着乐队走红,网上也出现一些 " 异见 ",如瓦依那的音乐是植根城市民谣的,不是真正的乡野,这种说法您是否认同?

瓦依那:先告诉我什么叫 " 真正的乡野 "?广西的乡野,浙江的乡野,和西北的乡野可能都千差万别。乡野很具体,我对我的乡野并不满意,所以我去动手建造它,这是我的乡野。

我们自我归纳为 " 当代乡村音乐 ",就是站在当代乡村看世界,《大梦》不是瓦依那的全部,我们更多会写土地和人的连接,写城乡别离的社会现实,写乡村情境下的成长和乡愁。我们不是回去做简单的民族艺术传承,更不是代表城市人去享受 " 世外桃源 ",我们要做的还是用一些古老的方法做一些具有当代意识的作品。

现代快报 + 记者 王子扬

(图片来源:乐队的夏天官方微博、岜農个人微博、声音共和 Live 官方微博)

(校对 许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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